难忘的“立秋”记忆:“双抢”

难忘的“立秋”记忆:“双抢”

作者简介

郑立新,男、60年代初出生,经历过火热的计划经济年代。多年从事会计主管岗位,现供职于宜昌市一家知名民营建筑企业财务总监。工作之余,勤于提笔,偶有随笔多篇,难忘乡愁。

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有一些儿时的记忆,镌刻在脑海、难以忘怀,浮现在眼前、难以挽留。

8月6日,“立秋”,2024年农历的第13个节气,标志着从这天开始,正式步入秋季。近年来,每每这个季节前后,一些关于“立秋”的记忆,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老家是一个水旱相间的丘陵地区。旱田种植棉花、红苕、小麦、花生、芝麻等作物,水田种植早、中、晚稻。早稻春节过后就要烧火土灌农家肥,下雨了就要整母秧田,三月初开始育早稻秧苗,四月中下旬栽秧,七月中下旬早稻成熟收割。晚稻立秋前栽秧,十月中下旬至十一月初收获。因中稻一年只能收获一季,产量比双季稻低,故只种植在不那么保收的低洼背阳光或那些水源不能保证的水田。早稻七月中下旬成熟收割后,得立即插上晚稻,还务必抢在“立秋”前将秧苗栽下,这样,在20天左右的时间里,抢收抢栽,俗称“双抢”。一年农活最繁重的“双抢”就这样与火辣辣的盛夏刚好狭路相逢,也正好在暑假期间。

“双抢”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更是那时农民最繁重劳动的代名词。进入“双抢”时节,举家上阵。人,不分老少;时,不分日夜。那时我家七口人:奶奶、父母及我们四姊妹,奶奶年纪大了,平时只在家里做家务、喂猪、种园田,只有在“双抢”时节才披挂上阵;父亲在供销社工作,把平时的休息时间积攒一起在“双抢”时回来帮母亲抢工分;只有10来岁的我、就开始利用暑假与奶奶一道帮母亲战一季“双抢”;家务等活就移交给三个妹妹了,后来大妹、二妹分别从家务阵营出来进入“双抢”阵营,只有小妹坚守家务阵营了,一方面是她最小,我们都心疼她照顾她,另一方面家务也确实需要一个人。

天还没亮,母亲就下田去了,天刚朦朦亮,我就在奶奶由轻到重的呼唤声中醒来,揉着眼惺忪的眼睛,很不情愿地从打满补丁的蚊帐中钻出来,扛起奶奶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农具跟着她老人家下田去。有一次母亲劳动了一会回家换工具,我还在家里磨叽,母亲二话没说就是给我几棍子,我飞也似的向田间跑去。“双抢”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记忆一: 收割稻谷

“双抢”时节割谷一般是打早工或晚工割,不论是早上割的稻谷还是晚上割的稻谷,在第二天下午露水干了就要收回去的,白天安排耕田和栽秧。割谷是按田亩数计工分的,母亲在晚上收工时会根据队长划的区域去抢一块大的且水少的稻谷田,割它一大块说明这块田已被别人抢了,吃晚饭后在母亲的带领下,奶奶和我及妹妹们齐上阵,父亲偶尔也参加,到底是“社干”不经常劳动,割不了几下就要歇一会,还不如我们儿们,时常被母亲吼。我们直到把这块稻谷田割完为止才收工,经常割到天亮才完成。割谷时,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带齿的镰刀)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一割断,整齐的平铺在田间。金黄的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稻桩。母亲力气大,手快,是割稻谷的好手,家里最大的镰刀一般都是她专用的,我们都用小的或旧的镰刀,她一镰刀下去可以割一大片,那个动作最潇洒,怀里抱不下了才把稻谷放下,这样可以争取时间加快速度,她一大抱稻谷可以铺几米,这样有利晒干,挑草头重量就轻些,她就这样一刀接一刀的往前割,我都练了好久才掌握了她的技巧,母亲完成的量往往是奶奶和我们的总和。

也常见到在田野里捂着手急匆匆、满脸痛苦的小伙伴。手快比不过刀快,你割稻时稍有分神或方法不对,锋利的镰刀就有可能“亲吻”你的手指,如被割到手指,调侃俗称“杀鸡子”,左手的食指是首当其冲的部位,严重者割掉指头有之,我的左手食指上至今留有数道伤痕。左手“杀鸡子”后,一般简单包扎后赶紧继续,生怕少割了。大妹妹是个“左撇子”,拿右手镰刀,刀尖朝下经常抓到脚背,父亲索性给他定制了一把左手镰刀。

稻谷割倒后,一般第二天下午就要打捆挑到稻场去,打捆一般是妇女和学生“抱铺子”,男人或有经验的妇女“打捆”, “挑草头”则是男人的专利。那时孩童的我,都是专职“抱铺子”的,裸着身子,只穿个短裤衩,有时帽子也不戴,弯着腰把一把把稻谷从泥田里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田里奔跑,来来回回,将稻铺递给大人打捆,“抱铺子”也要有技巧,必须一折一折的登着,打捆的大人才方便顺手,“抱铺子”最怕抱到蛇,晚上洗澡时手臂火辣辣的疼,第二天找个袖套戴在右膀子上又接着干。稻谷挑到稻场后,紧随其后的是赶紧将稻谷展开用石磙碾掉出场滤出稻谷,用“月板”(型似月亮的木质工具)拉拢,“拖板”收尾,竹扫帚扫干净。后来更新为脱粒机。队长一般安排一个老人或者体弱多病的人带几个孩子在稻场上“赶磙”(就是牛拉着石磙碾谷),老人或者体弱多病的人经验丰富就赶头磙(一般是最大的石磙和力气最大牛做头磙),孩子们就赶二磙及以后,一场谷子一般要3-5条石磙几个小时才能碾好,检验是否碾好了就从厚点的地方最下面的拉一把出来看是否还有谷子在上面,有时铺厚了需要多碾几遍。遇到蛮规矩的牛就可以把牛绳框到牛角上让它跟着头磙跑,我则可以跑到旁边的草堆上睡哈觉。

突然,天空中传来“咔啦”一声巨响,所有的人都不用队长喊,不约而同地扔下饭碗,离开饭桌,像百米冲刺地奔了出去,这是俗称的"抢暴"。六月天娃儿脸,说变就变,雨点可能即将伴着刚才的雷声呼啸而至。我们得快速把摊晒在稻场上的稻谷收起来,否则被雨淋湿后,稻谷就会发芽、发霉,那上半年就算白忙活了。顷刻间,稻场上熙熙攘攘起来,队里的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各种工具将稻谷拉成一堆后,迅速用大塑料薄膜盖上,压上稻草和石头防止被风吹开进雨。整个过程火急火燎,容不得半点松懈。总之,必须要保证所有稻子不被雨淋。有时稻场上一半被雨淋了,一半是干的,就应了老农所说的“六月干下雨隔牛背”之说。天晴了又要碾稻场(那时是泥土稻场)才能继续晒谷子。如果碰上持续阴雨天,那就麻烦了,淋雨的稻子也交不了公粮,粮站收购员拿根空心的铁钎子插进麻袋,又抽出来,捏起几粒稻谷丢进嘴里,一咬,白眼一翻,拉回去,拒收!碰上这样的事就任倒霉了。有的时候暴雨来的突然迅猛,走的也快,很快天又放晴了,人们不由地觉得这雨是来捣乱的,于是,年长的老者向天祈祷: 老天爷呀,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庄稼人吧……

我到高中时就开始挑草头了,挑草头的工分比其他工序都要高。我清楚的记得我人生挑第一担草头时是我的一个舅舅帮我把草头“杀”好了放到我肩上的,一担草头压在肩上脚像灌了铅似的硬是迈不动,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鸣叫着给我鼓劲,火辣的太阳不断升级在呐喊助威,跟随大人们的脚步,哼着他们一样的“嗨嚯、嗨嚯”号子,随着双肩的红肿脱皮奏出了年少时那巨大的艰辛与心酸……

记忆二:堆垛、杨掀、入库

“赶磙”出场完了,叉出的稻草基本就被太阳晒干了要打捆上垛,做耕牛冬季的伺料和来年春季烧火土用,堆垛的人那是队里的技术能手,圆滚滚的一捆捆稻草要堆得几层楼高那确实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打出的谷子一般只晒2、3个太阳就基本晒干了,晒干了的谷子要“杨掀”,用木掀板(木制农具)把饱满的稻谷与瘪壳和草末借着夏日的清风分离开来,随着“杨掀”的持续,金黄色的稻谷呈现在稻场上,从小到大直到呈宝塔状或月亮状,随后保管员过称后用麻袋装上板车,用牛拉到粮管所交公粮,国家的公粮任务完成了才能入库,这才是全队社员一年的口粮。

记忆三:耕田、赶耖、打抓辊

耕田、赶耖用牛的农活队长一般安排有经验的老把式,耕田是体力相对较轻的农活,为赶着把割稻的田块尽快整好插上秧,在寂寥空旷的田野上,在雾茫飘渺的夜空中,快牛加鞭的吆喝声是那样的高亢而又略显蒼凉。耕田必须一犁挨一犁。赶耖眼光必须扫视整块田,高处要拉到低处去,不然缺水时,高处的秧苗就先干死了。打抓辊主要是把田里的泥土抓烂利于秧苗生长。

记忆四:拔秧

拔秧是我最先掌握的“双抢”劳动技能,早上凉快是拔秧的好时机,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稻禾的味道,田埂上的小草伸着懒腰,身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还不时地滴落在奔走于田埂上人们的脚背之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我小小的屁股坐在爷爷留下的“秧马”(专门在秧田拔秧的农具)上,一大把整齐的扎秧草(春天茅草长高了收割晒干待用)放在秧马的闸道上,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地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手要挨着地拔泥巴才少,再从秧马前面抽出2-3根秧草(右手抽草的根部、左手捏住草的尖部),熟练地打了个活结(左手一头放下面、右手一头放上面形成合围后右手一头插入中心、左手拉紧),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好了丢在身旁迅速进行第二把,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一个个像士兵一样,整整齐齐地依次站在身旁,小手不知打过多少血泡,早工快要收工时,生产队的会计就要来数数,按数量多少计工分,吃早饭了,这些秧把就要被挑到大田里让妇女们去插秧了。会计是我的本家四爹,他有时委托我帮忙数数,有这样的机会我就可以“搞鬼”了,连同幺爹、堂兄的都可以多数一些,我年纪虽小,但拔秧的速度可以与幺爹和堂兄他们媲美。母秧田必须要水源充足,农田水利不发达的年代,一般都依堰塘下方而种水稻。高温下待劳作的这些水田,就是蚂蟥肆虐统治的辖区。日上三竿时,腰酸背疼,饥肠辘辘从秧田里走上来,吸附在腿肚上的几条蚂蟥,还一头粘连在腿肉里,这时千万别硬拽,否则将同蚂蟥一道拔出一块肉来。正确方法是先猛抽一掌腿上的蚂蟥,使它受刺激收缩时拔下,拔下蚂蟥的部位奇痒,被蚂蟥叮咬的部位会流血不止(大人说蚂蟥吸多少血,就要流多少血出来),免疫力不好的皮肤还会感染溃烂,一季“双抢”下来腿上肯定是要留几个疤的。对付蚂蟥的最好办法有一句儿歌:“不怕蒸,不怕煮,只怕放牛娃翻肠肚”。对这讨厌的蚂蟥最有效的方法是: 找根细树枝或茅草杆,从蚂蟥的头部进屁股出,随着滴落的鲜血,蚂蟥肚皮被整个穿肠翻了过来,丢在火辣的太阳下,再也不能复活。翻肚才是对蚂蟥的绝杀手段。

记忆五:栽秧

栽秧是个技术活,栽的不好不能成活,回头还要补棵。只要有栽秧的活,母亲总是带着妹妹们跟着她去学栽秧。稻田一般比较宽大,栽秧开始要打约三米宽的厢子,这样秧苗栽来才能保持整齐划一。大妹是个左撇子,栽秧的方向与母亲相反,硬是被母亲逼得栽秧速度与母亲同步了,大妹在左边,母亲在右边,母女俩一路去一路来,一厢田很快就被她们栽完了,那场景不知赢得多少村民称赞。由于太阳公公的霸道无理,打早工栽秧效率最高。时近中午的稻田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起来,栽秧的人们已经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痛,但也无法分出手来擦一把,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按进滚烫的泥巴里,左手分右手插,弓腰有序的往后到退着,就像机械流水线一样,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

男人专职挑秧把。挑秧把之前一般要洗掉秧把兜上的泥巴,这样可以减轻重量,一秧把夹子可以挑上百把秧把,直至把整块田布满。在田里插秧的女人中如有男人喜欢的,甩秧把时就抵着她的屁股后面甩,溅起来的水把女人的裤子打湿了就哈哈大笑。

那时还时兴唱“秧歌”。栽秧时一个男人用箩筐垫着大皮鼓边打边退,女人们边栽秧边唱秧歌,一块田不一会就栽完了。美妙的歌声飘向干其他工序的田间,大家也随声附和开玩笑,释放疲劳。我大妈的秧歌是全队唱的最好的,现在八十多岁了,闲下来时还哼几句秧歌。

记忆六:“双抢”趣事

“双抢”期间的伙食比平时要好,父亲会把供应的猪肉带回家 “打牙祭”,家养的鸡或鸭奶奶是舍不得杀的,要留着下蛋。母亲知道一家人“双抢”日里夜里劳动,消耗的体力太大,最有可能把藏在谷仓里的腊肉拿一刀出来慰问哈我们,有意让我们补补身子。饭桌旁边,没有电风扇,流着满头大汗,但我们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冰棒冰棒,香蕉冰棒,冰棒冰棒; 绿豆冰棒”,一声声吆喝伴着自行车铃铛声,将娃儿们的眼光吸引到了一起,卖冰棒的来了。母亲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也从裤子兜里掏出被汗水浸湿透了纸钞为我们几姊妹一人买一根给我们解馋,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太令人回味无穷了,小心翼翼地剥开冰棒纸,不忘将粘在纸上的碎冰舔到口里,冰棒表面留有一层薄薄的白霜,一股甜丝丝的雾气夹杂着丝丝凉意一下子钻入鼻孔中,迫不及待狠狠地咬上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缓缓化掉,再一点一点咽下肚去,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通体舒畅极了,特爽!可母亲自己没有买,在旁边水沟里用双手捧几捧冷水解渴,现在想起来没有任何理由不孝敬父母。

天色黑尽,堰塘边上挤满了人,摸索着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抬水的,洗菜的……我们赤身裸体地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

有一次,我和堂兄一起在拔秧,时至中午,有个打花伞的姑娘儿从我们拔秧的田边经过,我和堂兄朝她喊话“我们都在搞“双抢”,你还打个洋伞在逛啊!快点来帮我们栽秧哦”聊她,不一会,几个秧把飞到我和堂兄的头上,我们转眼一望,幺爹还在准备拿秧把踏我们,搞了半天,原来是幺爹的女朋友来玩的,现在早已是我们的幺妈了,都六十多岁了。

记忆感悟:一段艰苦的经历,激励披荆斩棘

现如今,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包产到户后一般都只栽一季中稻了,这渐已消失的“双抢”,伴随着我从7岁一直持续到18岁高中毕业。这十几年间,我所参加过的“双抢”农活,让我心悸、惧怕与敬畏,实际上像我们现在这五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双抢”的主力军,这不是我懒惰,确实其农活的繁重,太阳的火辣,田间的酷热,让人的承受能力达到极限,濒临崩溃……但它的艰辛与苦涩,让我在后来的人生路道路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和坚强以及对家庭责任的担当!每当工作中遇到困难,它便是我前进动力的源泉所在!时光如梭,刻骨难忘的记忆也渐行渐远,现在的孩子和城市居民无法想像我辈及先辈所经历的“双抢”。真正意义上的“双抢”,此生不会再有了。回不去的岁月,忘不了的“双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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